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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0章(1 / 1)

玄月无光,夜色如墨晕纸上,四合拢来,德古拉仰望晚空,若干个钟头以来,它慢慢地布满小小的、静止的、纷乱的云丝,那上面必定有风在行走,地上的人却丝毫也感觉不到……不知不觉间,纪子修又已倏然回来,口角边鲜血殷然,显已饱食过人血。德古拉侧目瞪着他,双目圆睁,一脸惘然,似有满腹疑云,搔首踟蹰,彷如看到了天下最稀奇古怪的人一般,张口问道:“你没事吧?怎的又回来了?老子还正要去追你呢,你这便跑回来,岂不是让我白白浪费感情么?”

子修心下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,抽其筋而炊其骨,口中却道:“你既敬我一尺,我当敬你一丈相还,我知你放不过我,这便回来喽。”说是这般说,面上高傲冷峭之色不改。德古拉闻言襟怀爽朗,意气风发,桀桀笑说:“如此说来,你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了?”

子修为救天下苍生,委曲求全,强忍厌恶之情,听他说出得寸进尺的话,便打蛇随棍上道:“你要我跟着你,倒也不是不行,但我有两个条件,你若不答允,那我便脱光衣衫,赤身裸体,等太阳出来。”德古拉心头一震,冷冷道:“哼哼,你小子倒也聪明,吸血鬼怕阳光的秘密,竟然给你窥破,言辰中这小子真不成材,将底细露于你眼前,算我看走了眼。你既用你自己的性命为筹码,明人不做暗事,老实说,我确实投鼠忌器,怕你自寻短见,嘎嘎……好吧,也罢,也罢,你就将条件说出来听听吧!”

纪子修伸出右手食、中二指,正色道:“你须当立誓,第一,从今以后,自此刻起,绝不再杀一名中国人,更绝不可逼迫我吸食中国人,即令遇到会说中国话的洋人,也不可动他一根汗毛,若违此誓言,我立时便在太阳下晒死!”德古拉不假思索,断然道:“好,老子答允你!”言下伸出手指,在指尖上咬了一口,将血撒向天空,依子修所言,重说了一遍,至后叫一句:“若违此誓,我德古拉也身罹日光灼烧之刑!”

子修见他郑重起誓,不似作伪,心下略宽,接口道:“第二,自此刻起,你再不可转化旁人!”德古拉闻言紧皱其眉头,沉吟不答腔,子修凛然道:“此时反悔,还来得及。”德古拉心下实是爱煞了子修的良才美质,他如此一个强颜舌辩之人,竟不敌子修之要挟,思前想后,犹来豫去,优柔寡断,举棋不定。想子修第二个条件简直是令他从此绝后,不容他再繁衍吸血鬼,若一旦答允,从此吸血鬼的血脉,到子修这里是彻底断绝,永不再续。他知自己所下誓言乃最毒最铁的太阳之咒,一旦答允下来,反悔起来,不须人动手,阳光径直就会消灭了他这个万年老魔。兹事体大,德古拉心如煎熬,进退维谷,只觉这条件若自己答允,简直是将自身投入缧绁之下,永无出头之日。

子修见他面有难色,心下隐隐亦觉过分,但以苍生性命为念,他也只好硬起心肠,践踏老魔之神筋而不动声色。德古拉心头如倒翻了五味瓶,诸般思绪纷至沓来,子修静候其答复,只过了不到半个钟头,已如苦熬了十年之久,他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,亟盼德古拉松口答允,便从此高枕无忧,人类便有所依凭了。德古拉犹豫半晌,不甚放心地问道:“若我答允你,从此刻起,我言出法随,你一体依从么?”子修打定主意要他就范,紧接口道:“赴汤蹈火,生死不渝!”

德古拉听他说得毫不犹豫,斩钉截铁,一拍大腿,心头一热,逞口道:“好!我德古拉起誓,自今而后,自此刻起,再也不转化人类为吸血鬼了,若违此誓,天打雷劈,五雷轰顶,遭日光灼烧而无悔。”一头说一头如法咬破指尖,向天洒血。子修心下已定,咬一咬牙,单膝下跪,朝德古拉臣服道:“属下纪子修从今而后,惟德古拉公爵大人马首是瞻,赴危蹈险,以附骥末,得大人不弃,则永世不渝。”德古拉心下本还有些隐隐不放心,听他这般说,再无所萦怀,哈哈大笑,伸手扶起了子修,拍拍他肩膀,乐道:“好,好,好极了!”

老魔襟怀爽朗,意气风发,独足跂立,凭临万丈深谷,一边戏耍,一边回头笑嘻嘻地问:“你飞回北平,谁倒了大霉,成了你的美食,供汝饕餮?”纪子修听他问得诙谐,见云气濛濛之中,老魔举止直似为老不尊,不禁笑答:“北平城内到处是日本人,我随意吸食了一个,不知名姓,便是相貌也已忘记了,呵呵……”列位须知,日寇吞下东北热河未久,贪得无厌蛇吞象,得陇望蜀,弭兵不上二载,已急不及待,假演习之幌子,偷袭永定河畔卢沟桥、宛平城,史称“七七卢沟桥事变”。不旬月间,日寇已连克北平、天津,兵锋所指,席卷华北。由之纪子修回到北平,时值隆冬,满目皆日人行走,到处是鹿角铁丝网,家园沦丧,同胞凄怆,他恼恨上来,随手抓了个日本人吸干精血,自不在话下。

德古拉头一回见他展颜而笑,满意地点点头,突发奇想地问:“嘻嘻……日本人、中国人和欧西白人,这三种人类的精血你都已尝过了,依你看来,哪种人的精血更美味?啧啧啧……”纪子修心下本要说:“日本人细皮嫩肉,自是日本人的精血顶顶美味!”但转念一想:“德古拉这厮莫因我一言而赖在东亚不走了,岂不坏事?就使我在侧看着,他只吃日本人,但中国地大,万一有所疏漏,他偷吃中国人,也是易如反掌。言而总之,总而言之,须得绝了他逗留之念。”他心念电转,也只瞬间,忙答道:“不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,看似细皮嫩肉,可他们先天羸弱,又吃得粗糙,营养不良,不似白种洋人,筋强体健,精血醇厚适口,当系佳品。”

老魔听他讲得有理,颔首道:“嗯,如此说来,咱们西行之议,殊足可慰。嘎嘎……今后你再品品黑种人的血,他们的体格向称举世无双,强健体魄之下精血想必更优于白种人,但不知你对之口感适口如何?老子尝来,倒也回味无穷。”子修敷衍道:“等尝过再说吧。”

说话之间,远方黑蒙蒙的天际,蓦然一道光亮闪现,已是破晓,德古拉扬声道:“咱们回头去将中国百家的武功秘籍物归原主,然后便回欧陆,从此绝足中国,你这可放心了吧。”子修肃然起敬道:“主人言出必践,一言九鼎,晚生唐突卤莽,先前对主人礼数有亏,还请主人海涵。”

德古拉听得心下舒服受用,摸着下巴胡须,怡然自得,意味深长地说:“实不相瞒,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。我刻意招揽你相助我一臂之力,无非是为了到全世界去寻找人类永生的法门,其间须得人手,自行方便。我想试试,在上帝诅咒了人类五千年之后,我能否替人类寻找到永生的法门。此事虽非子虚乌有,毕竟从无人研究、涉猎过,纯属渺茫,抑或人类终无法永生,而我到头来只能以别样的生命方式来代替人类的永生,也未可知。言而总之,总而言之,到底最终末了,人类是否实现恢复永生的能力,解脱上帝咒缚了千万年的苦行,还是我们苟且以别样的生命形态来代替人类原本的永生能力?我的梦想能否实现?今后你便可拭目以待喽,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语声未落,德古拉扬声狂笑,晃身蹿起,身形已隐没在黯黯的天幕里,而一叠连声的刺耳笑声,密如联珠,连而成线,恍如天地间一条长鞭,鞭笞苍穹,经久不歇。

纪子修充耳不闻,仰头朝西遥望,那挂在山边的云是多么卑鄙、多么的幸灾乐祸啊!它们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落万劫不复之境呐,甚么永生不永生,甚么诅咒不诅咒,他纪子修与世永诀才是真格的……

单调的夜光是恁般虚假,他心中暗道:“前程往事,将来之抱负,我脑海中想到的一切,彻底变成了愚蠢的索然无味啦……永别了,人世……”征程茫茫,他郑重地再折转来往东远眺,故乡情深,心道:“自此之后,我再难回头,此生为人,已是到头,爹爹妈妈勿念不孝子,请自珍重……”

悲从中来,亲情潮涌,他忍不住朝东方跪下,咚咚磕了八个响头,每磕一下,天地仿佛就大大地抖颤一番。他磕罢了站起身来,仰天而啸,声若狂风怒号,绵密洪亮,声波远远传了出去,只震得峡谷鸣响,声势直如千军万马在峡谷间奔突一般。他依依不舍,兀自贪婪地往东方一瞥,虎目含泪,两行血泪顺面颊流下,算是与往昔人生诀别,少停,身影一晃,窜入太虚,冥冥而逝,洒泪而别。

江枫看过了才喟然长叹,晓得了纪子修变吸血鬼的经历是恁地痛苦。他也知道了摩呼罗迦毒液是取自于一条通天巨蟒体内,不由得心叹造物之奇。他暗自多愁善感,殊不知,身周景象又如舞台换布景一样,倏然变化。

这趟变化似曾相识:他晃晃悠悠地骤然落入了一种四顾晦暝空濛的空间。雾霭团团,江枫真觉得只要自己一伸手,就可以从周围随便哪处一抓就捏出一把水来。

他明显地发觉梦中的场景切换与在“袋子”异空间内观看记忆链画面更替之间的气氛,略有差异:在脱离了“袋子”世界,他自己梦中的故事衔接方式,更加具有腾云驾雾的迷离之态。比较之下,舞台上的聚光灯、追光灯效应少了,故事对于他眼部的感官刺激、高亮度小了,而亲身体验度增加了。

这一回,他学了乖,知道自己还没到出梦的时候,果不其然,他又回到了先前已熟悉的上海里弄之内,便是孙承志一家住的所在。读者该当记得,孙承志正陷入家庭纷争之中,七姑八婆式的吵架、扭打、撕咬,正如火如荼地演绎。

孙承志气得发昏,本想跟张承德一齐出去,如此一来,劝架平乱已叫他焦头烂额,只索罢了。张承德换了平民服色,出门穿街过巷,往先前约定的沪西中国军队归队处行去。转过昌平路,肩上忽给人拍了一掌,承德倏乎沉肩挫步,右掌立在胸前,左掌往背后推去,掌力才发,蓦听背后一少女莺莺声娇叫:“啊哟!”他惊诧之下,忙收掌力。他这掌不明敌情而发,已使出七成功力,裂石破碑,若是他未喝纪子修血之前,这一掌力道沉猛,已到半途,绝难收转,此刻已脱胎换骨,收发随心,幸不误伤。他转身便见一少女摔倒在地,面上已全无血色,一对小眼睛睁得圆圆的,两个眼珠骨溜溜转动,盯着承德呆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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