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客门的人吃饱了,闲来无事便拿出琴弹唱起来。这琴方槽双弦,乃是用弓拉出声的。琴柄上皆有马头,无疑是草原人特有的马头琴。
皆空与众人不是头一次见过这东西,自然不足为奇。让人惊讶的也不是琴声,而是他们的喉音长歌。
这种声音出自喉咙深处,似乎是用内力发出一般。并且听得出同时有两种高低、粗细完全不同的音,其歌声深沉浑厚、感情真挚。
皆空在太圣寺藏经崖上研读过草原高僧的经文,所以能稍懂些歌意。知道这是一首描写草原上美丽家乡的歌曲,“蓝蓝的天空……洁白的羊群……那就是我的家……呦咦吔……”他很是羡慕这些人的深情投入,不由地被感染而击掌相和。
这歌声也让皆空很容易就想到圣山洁净而高远的长天,还有那黑黝黝的山石与白玉无瑕的雪峰,以及那恢宏神圣的庙宇与云气蒸尉的崖谷……
“草原人果真是能歌善舞。”皆空与众人禁不住击掌叫好。
苏不怠谦笑道:“见笑了,草原人的歌乐就是这般粗犷豪放,不似中垣人的礼乐谦和有礼,威仪有序。”但他也似乎不够尽兴,看着娉婷婉约、风仪款款的语嫣道:“在下常闻中垣才女擅长琴棋书画,看小姐气质如兰,料想并非泛泛,不知苏某可否有幸见识一二。”
语嫣之才皆空见过,但可惜这里没有笔墨也无琴瑟,料想这位苏兄又要碰壁了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她并不示弱,“你既知中垣礼乐的好处,自然不能被人笑作浪得虚名。”
“不过还需借琴一用,”语嫣指了指苏不怠手上的马头琴。
苏不怠惊喜,忙将琴奉上,“难道姑娘也会弹这个?”
“会不会,听了便知。”只见语嫣拿了那马头琴,却不用弓。但见她嫣然转身,趺坐横琴,众人无不惊愕。明明刚才牧客门的人是竖着拉琴的,她这般模样真的是要弹这马头琴?
语嫣自顾双手将那两根琴弦一按一提,便听得叮叮咚咚的弦音碎响,似是几个醉汉杯盏相磕,却不成曲调,众人几欲笑出声来。
但见语嫣凝神道了两个字,“好了。”
这才正经弹唱起来。
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予;
袅袅兮秋风,洞庭波兮木叶下;
登白薠兮骋望,与佳期兮夕张;
鸟何萃兮苹中,罾何为兮木上?
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;
荒忽兮远望,观流水兮潺湲;
麋何食兮庭中,蛟何为兮水裔;
朝驰余马兮江皋,夕济兮西澨;
闻佳人兮召与,将腾驾兮偕逝;
筑室兮水中,葺之兮荷盖;
荪壁兮紫坛,播芳椒兮成堂;
桂栋兮兰橑,辛夷楣兮药房;
罔薜荔兮为帷,擗蕙櫋兮既张;
白玉兮为镇,疏石兰兮为芳;
芷葺兮荷屋,缭之兮杜衡;
合百草兮实庭,建芳馨兮庑门;
九嶷缤兮并迎,灵之来兮如云;
捐余袂兮江中,遗余褋兮澧浦;
搴汀洲兮杜若,将以遗兮远者;
时不可兮骤得,聊逍遥兮容与!
她弹唱的是《楚辞·九歌·湘夫人》,歌声用的是楚地方言声韵。之前她显然是试音。对于熟知音律的人而言不管是七根弦还是一根弦,哪怕根本没有乐器,只是用别的什么器具都能奏出乐声。焉知江湖侠客手中之剑,都能掸剑作歌。
所以不管语嫣会不会拉马头琴,只需有那两根弦,在她手中很快便能弹出美妙的韵律,加上歌声空灵婉转,霎时让众人为之倾倒。
皆空此时甚为陶醉,心中不免对郡主倾佩不已。赵贤不住点头为女儿感到骄傲。白衣虽不懂音律,却伏在金毛背上翘着双脚听得入神。王府护卫们与牧客门的人更是忍不住随着韵律摇头晃脑,虽然未必全懂词意。
一曲罢,掌声雷动,语嫣浅浅欠身鞠礼,又将马头琴还回。
此时苏不怠几乎拜倒,执琴切切恳求,“姑娘果然非同凡响,能与姑娘相遇,在下不虚此行,再问姑娘芳名,请切莫隐讳。”
“语嫣。”
“语嫣,好名字,人如其名,人如其名……”苏不怠痴痴念念,“不,岂止是人、简直是仙,你的琴声和歌声令在下终于明白何谓之仙女、何谓之瑶乐。”
“过奖,”语嫣并不在乎他的称颂,却欣然于皆空脸满的愉悦,更笑道:“你未曾听他的歌声,那才好听呢?”
“啊,我……”皆空木然,“小僧何时曾会唱歌?”
语嫣道:“语嫣以为世间最动听的莫过于佛歌。”
皆空释然,“原来是指这个。那是和尚念经,岂能和你的歌声相提并论。”
全然不似是取笑的语嫣微笑道:“佛歌有如天籁,听之能忘却一切烦恼,放下一切执念。不信可试。”
半信半疑的苏不怠拱手道:“那好,也请少佛不啬其声。让苏某见识一二。”
“阿弥陀佛,阐扬佛法,广播佛音本是出家人本份,只要各位不嫌,小僧愿为各位念段《心经》。”和尚很无奈,心道大不了就当出丑一回,僧人就得念经,还怕人笑话!?
“呵呵!”
众人笑了。
和尚念经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听,但语嫣竟如此推崇,那就听听这皆空少佛念得究竟有何不同吧。
皆空于是正儿巴经地拿出木鱼敲打起来,“阿弥陀佛,小僧这就开始了。”众人又一阵善意的笑,“念吧,念吧!”
自在菩萨
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
照见五蕴皆空
度一切苦厄
舍利子
色不异空
空不异色
色即是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