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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暗流(2 / 2)

兔子出了更衣室,脚像被一根绳牵引着,不由自主进了办公室。其实,他想探探领导的口风,以确定自己的猜想。不论工作业绩,还是技术他都是整个车间独一无二的人选。他觉得这次工段长,非他莫属。

办公室里,大家都在。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人,坐在正对着门的写字台后,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。兔子知道,他还在制图,这个改造图纸他已经画了大半年了,仍没有完成的迹象。去年,他就常透过玻璃墙观察。看他,在电脑前抓耳挠腮,甚至把头拱到写字台下,苦思冥想。这个图纸让他不太茂密的头发,在半年内又损失了不少,灯光下,地中海已经初显轮廓。

电脑旁边,放着一盆茂盛的吊兰,和带着喜字的大红纱网,里面盛满了花生和糖块。兔子扫了屋里一眼,每一张写字台上,都放了一袋喜糖。

“主任,过年好哇!”兔子大步朝写字台走去,坚定的步伐像是在接近一个城堡。

主任抬头看了一眼他,“好!好!李师傅,你也过年好!”。最后一个字刚冒出嘴来,目光又被电脑沾了回去。

兔子有点尴尬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,却又不甘心走掉,便随手摆弄吊兰的叶子说,“这吊兰,长的真不错。”

“嗯?”主任又抬眼看了他,几乎没有听清,“有什么事吗?”

“我……我请示一下,今天干什么?”

“和过去一样,还是先打扫卫生吧!”主任挥了挥手,不经意地朝门口撇了一眼。

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,兔子心里闪过一丝歉意,看来,那个人对去年的较量还是耿耿于怀。还得找机会和他聊聊,胜败乃兵家常事。

“吃花生,吃花生。”坐在主任对桌的女技术员席彩云,一边拆红色喜袋,一边招呼着兔子“花生,花生,现在只能生一个孩子,要想花着生不好办喽。”

她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,年龄和主任相仿,平时说话顾忌少点。她把掺在花生里的糖果一颗颗捡出来,放到自己的抽屉去。关上抽屉后,她朝兔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给我闺女藏几颗糖,她特别喜欢吃阿尔比斯的。”然后,她把袋子里剩下的花生,放在靠兔子一面的桌边,“吃吧,吃吧。”

“谁的?”

“小芳定了婚,这不,刚拿来的,吃吧。”

本地风俗,订婚要送糖和花生,办公室里经常有红纸包,或者是红纱袋,取甜甜蜜蜜,儿女双全的彩头。虽然实行计划生育几十年了,这个风俗依然没有改变。

“唉!又伤了多少人的心么!”兔子挑了一个三粒花生,拿起来看来看去。“呵,还是三胞胎呐。”

“你到说了实话,她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呀!”

噗嗤,主任笑了,目光从电脑上挪开说,“真是呀!这小姑娘不必明星差,身材,模样,性格,我看比那些明星强多了。”

“咯咯,咯咯,咯咯。”技术员把背靠在椅子上,抖动着双肩,如揭开了一个可笑的谜底,难以遏制地笑着。她白帽子如一摊牛屎朝后滑去,露出淡黄色的刘海,蓬松遮盖了眉毛。

“你怎么了,这样笑?”主任奇怪地盯着对面,眼睛里布满了疑惑。

“后悔结婚早了吧?”

“后悔什么?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。”

“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”副主任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,他正拨开一粒粒花生送到嘴里,厚嘴唇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。看样,他今天今天早上,又没有吃饭。

“人家牛粪旺呀!”兔子花生没有放进嘴里,而是攥在手心里,被浸在汗里。他看着脚下一尘不染的绿色自流坪,暗自提醒自己,不能让花生的红衣落在上面。何况,墙上的监视镜头一直对着他,让他不敢有任何差错。

“牛粪我认识,是咱厂的,模样倒是端正,就是没有看出肥在哪?”主任笑嘻嘻地说。

“别酸溜溜的,你老婆找你的时候,知道你肥在哪?”女技术员开玩笑地说。

主任脸一红,没有吭声,目光又移到电脑上。屋里忽然安静了,气氛变的很尴尬。兔子感觉架势不对。整个车间里,只有这个女人嬉笑无常时,主任没有半点脾气,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
兔子觉得很尴尬,冲女技术员笑了笑,缩着脖子溜出办公室。

他没有着急进入工作间,而是顺着二楼的走廊,一直往深处走。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,没有一个人,他仿佛进了时间隧道,一步一步朝更深处走去。

说不清为什么,他总感觉一种危险,从墙上渗透出来,在自己的前后漂浮着,像一只看不见的透明气球,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。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,已经离他很遥远了,今天却像个幽灵一样,在心里飘来飘去。他想自己静一下,整理一下思路。

走廊,一米多宽,除了脚下自流平是绿色的,墙和天花板都是白色,每隔几步就悬着一个防爆灯,镇流器发出滋滋的声音。兔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,和呼吸的声音,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。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的身影,在走廊的另一头,倏忽一下,不见了。那时,自己的脚步还没有这么趿拉,呼吸也没有怎么粗。如今,墙上依然是凉凉的,时间就像灯光,虽寂寞无声,却带走了它的光泽,让一切变得暗淡。

他走到安全门前,光线透过玻璃门投射在地上,一方绿色自流坪明亮如镜。最后一盏防爆灯一闪一闪,灯管的两端已经发黑,就像快要迈入中年的他,尽量拖延报废时间。

兔子把耳朵贴在门上,凝神倾听。对面是两墙之间的楼梯,楼梯下是前一座楼的下水道。平时,这里哗哗的水声,像极了老家门前那条小河。兔子很喜欢这水声。然而,今天没有水声,一切都是安静的,如秋天蔓草无边的河滩。

“嗨!你在这干啥?”

兔子吓了一跳,回头见老狗站在面前,装着生气的样子,“老狗,你要吓死人呀!”

“呸,呸,刚过了年,别死呀!死的,挂在嘴边,不吉利。”

“说死就死了?”兔子奇怪地看着老狗的脸,“咦,你不是不讲究这个吗?现在怎么讲究了?”

老狗没有回答,乐呵呵地问,“你真没听见?”

“嗯,真的,你走路像猫一样轻。”

“这就对了,这说明什么?”

“说明什么?”

“我宝刀不老呀!这么多年侦察兵是白当的?”

老狗往前凑了凑,身体也靠着玻璃门,与兔子并排站着。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,转过头问,“你没有准备一下?”

“准备什么?”

“行了,你就别装傻充愣了。外面,大家都在嚓咕呢。”

兔子脑海里如刮过一阵狂风,自己如一片树叶被裹在其中,不知道将要落在何方。但是,他朦胧感觉将要离开地面,在飞旋中欣赏风景,他在等待起风的时刻。

“嚓咕什么?”

“工段长的事呀!”

“真的?有这么快吗?”

“快什么,粉针事业部那边,去年就分了。平心而论,这个工段长非你莫属。”老狗把手掌放在兔子肩上,“胆子大一点,我支持你。”

的确,妻子所属的粉针事业部,早就行动,风风火火改革了一个月。工段长除了工资上的提高外,还能不用上夜班,这对于兔子来说也是个诱惑。女儿夏天就要升高中了,现在正在关键时候,晚自习的接送,对他来说都很重要。他内心最大的愿望,就是女儿能考上重点本科。王敏也能调出魔鬼车间。这一箭三雕的事,对他来说真是一个大馅饼。他虽然这样想,嘴上却谦虚起来。

“是你看得起我,我恐怕没有那本事。”

“啥本事?我要嘱咐你,别到时候假模假样,推三阻四。让你当,担起来就行了,别让人家捡了漏。”

“嗯,我听老哥的。”兔子干脆地回答,他觉得再谦虚下去,就该被老狗骂了。

“走,你不能躲在这,该和兄弟们热闹热闹去,走,去转一圈吧,提前笼络一下感情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,从走廊尽头往外走。狭长的走廊里,一盏盏防爆灯下,绿色自流平,宛如春天绿草茵茵的小径,没有尽头。

刚转过弯,就听见操作间里传出欢声笑语。偌大空间里,没有了机器的声音,显得比平日空旷了许多,也放大了人声。一伙身穿着白工作服的男人,每人手里拿着一块抹布,正在大声议论着什么。见兔子和老狗进门,呼啦,都一下涌到身边,如一群久别的朋友,七嘴八舌的问候。

“李师傅,去哪转了转?车间就是这个样子,还没有看够吗?”

“刚才大伙都说好了,今天去你家喝酒去,行不?”

“干活了,干活了。”兔子走到水槽边,顺手从不锈钢架子上,拿了一块抹布,朝着楼梯走去“行,我请客,下班都去我家喝酒。”说完,一步两个台阶,噔噔蹬上了楼梯。

操作间里,用不锈钢平台,把空间分成了三层。每一层由不锈钢螺旋楼梯,连接厚重的平台,平台上镶嵌着大小小的反应罐,在防爆灯下反着冰冷的光。数不清的管道贴着墙,或在空中纵横交织。银灰色管路上,标志着红色箭头,如一排整齐划一的队伍,朝着前方向勇往直前。

兔子用抹布在罐上擦着,铮亮的不锈钢反射出他的影子,让他有种自豪的感觉。影子在灯光下晃动着,如同他家客厅里的那面镜子。他在这个岗位上已经有很多年了,每一根管道都像他的情人,每一天被他擦拭后精神抖擞。他的影子从清晰的敏捷,一直到模糊的微胖,也许还要行动迟缓。他从来没有想过,去干别的工作。

忽然,门外传来一阵动静,兔子的思绪打断。居高临下,看见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,凝神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。他心里寻纳闷,还没有开工,车间就接待参观者,未免太不严谨。难道是保卫科的人,追查到车间里来了。为人不做亏心事,半夜叫门心不惊。兔子把抹布搭在不锈钢栏杆上,快步朝楼梯走去。

彭,门被推开了,一个身穿蓝工作服的精壮男人进来,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一群男人。屋里一下静止了,大家目光都警惕盯着那个男人,气氛陡然紧张起来。

看见这阵势,兔子心里一沉,风暴终于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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