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好一阵，徐拓才缓过神，他沉默很久才问道：“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，现在进来反而踏实了，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我的家人，我完蛋了，这辈子是完了，可……他们娘俩怎么活？”
沈天成语速很快的问道：“他们是不是给你承诺了，你进去之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，他们会在外面照顾你的妻儿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徐拓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，连忙结结巴巴道：“没……没有。”
曹文斌开口道：“你还年轻，犯了错误还有悔改的机会，你老实配合我们，尽快走司法程序，争取宽大处理，在里面好好改造，才能早日和家人团聚。你如果执迷不悟，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推，未来是什么样就不好说了，其实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些，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足够把你送上法庭，给你这么多时间，考虑了这么久，也是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，你觉得呢？”
“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？”徐拓问道。
“想知道跟你合作的那些人是谁！”曹文斌直接说道。
“我不能说！我说了，老婆孩子都要跟着受苦。”徐拓犹豫了很久，似乎忽然想通。
沈天成转言道：“既然坐这儿，总不能什么都不说，他们你不能说，那就说说你，谈谈你这几年的经历。我知道你家庭并不富裕，跟我们俩一样，我们俩就是小县城来的，在省城打拼深知其中的不易。”
“你们当警察，国家发饷，吃喝不愁，有什么不易的？”徐拓不屑一笑道。
沈天成像拉家常似的笑道：“就说我吧，刚来新阳市当警察，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工资，要租房，要吃喝，抽烟都不敢抽五块以上的，吃饭都是去大学食堂蹭，大学食堂的饭菜便宜啊，没办法，生活不易。”
“这么说，你们当警察的也穷？”徐拓半信半疑的问道。
“你以为呢？别说六百万，我在警务室上班的时候身上现金从没超过一百，不省点不行啊。”沈天成忽然反问道：“你呢，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什么情况？”
“我是五年前通过考试，进入银行上班的，刚开始是做柜员，每天都很忙很累，工资也低，一个月不到一千块，但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好好干，干出成绩将来能当上主管，但是时间久了发现，即便是干得再好，工作再勤奋，想升职也难如登天，反倒是身边比我晚的同事比我先提拔，我一打听才知道，这些人不是有关系就是有钱，像我这种没背景没钱的人干到退休都是柜员。我们银行最好的部门，最肥的部门就是信贷部，所以我想尽办法和行领导拉关系，然后借钱送礼，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进了信贷部，我想的很简单，只要完成信贷任务，就能拿奖金，比原来的工资高了两倍不止，我很满足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去做违法犯罪的事？”沈天成不禁问道。
徐拓语气一顿，反问道：“你会开车吗？”
沈天成点头道：“会，当警察很少有不会开车的。”
这个时候沈天成的选择就是静静听他说，既然徐拓愿意倾诉，他索性就听着，看看能不能在对方的言语中找到任何漏洞或者破绽，经侦的调查结果加上徐拓手机上的证据，都足以证明他参与了犯罪，但徐拓只是整个犯罪链条的一环，想要全方位打击上下游犯罪，还需要掌握更多的线索。
这个监守自盗的案子，沈天成也感觉很好奇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涉水.很深的案子，他向张主任承诺了，自然要全力以赴。
曹文斌对此非常支持，自打他们相识以来，他一直心怀感激，虽然他年龄大几岁，警龄也多几年，但他清楚，没有沈天成就没有他的今天，而且沈天成不仅不摆架子，反而一直很尊重他，一口一个曹哥的叫着，遇到事儿第一个往前冲，遇到功劳也是把他往前面摆。
从当上这个市局的副大队长，分局的同事没有一个不眼红的，从分局调入市局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，更别说连调带提干，分局的同事谁也没想到他跟着一个新来的民警，在外面培训了两年，竟然混到市局新成立的具有独立办案权的支队，升任副科级实职，比他以前的顶头上司谢天的职位还高。
如果不是沈天成，他现在或许还在分局刑警大队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跟着某位探长办案，或许未来会当上探长或者副大队长，但远不如今天这般扬眉吐气。
两个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，上面也是看到了这一点，所以才会让两人在支队里担任副大队长，虽然支队刚成立不久，两人手下也没几个人，但支队建设会越来越好，并且这是实打实的实职。
所以曹文斌格外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机会，和沈天成全力配合，为顺利破获案件扫清一切障碍。
徐拓缓缓闭上了眼，忽而一笑道：“其实这就像开车一样，你驾驶一辆车行驶在路上，你的车技有多好，别人不知道，但至少你能保证你不去撞别人，我原来天真的认为，我不去撞别人就可以了，我静静的守护着这种交通规则，我坚守着自己的规则，然后你慢慢发现，别人会来撞你，他们会想尽办法去把你拉到他们的阵营里面。一次你可以回绝，两次你可以逃避，三次四次，但是每一次他们用的都是不一样的方法，而且手法越来越卑劣，越来越让人恶心。”
曹文斌冷哼一声问道：“既然你觉得恶心，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同流合污？”
徐拓无奈摇摇头道：“你想法太简单，你做了，你就是自己人，这份工作你就能干下去，你不做就排挤你，让你自己滚蛋，你没有选择，他们逼着你做选择，你没法选择独善其身，除非你真想孤身一人，什么都不要了，你对自己够狠，老婆不要了孩子不要任由他们去，怎么样？你无能为力，你无法去保护他。除非你选择站到他们一边。”
曹文斌不屑地反驳道：“你这都是给自己找的借口。没了这份工作还不能生存了？你是钻钱眼里了，别的什么也不顾。”
“我是为了老婆孩子！”徐拓激动的喊道。
“借口不成立，你是见钱眼开！”沈天成忽然道，他一直认为，想成大事的人，不是对别人有多狠，而是对自己有多狠。
他记得野史里记载过刘邦的一件事情，一个叛逃的人，刘邦用他的老婆孩子威胁他，这个人就回来了。
刘邦指着他鼻子骂道，你还真不是干大事的人，要是我到了这个时候，老婆孩子都不要。
刘邦是这么说的，他也是这么做的，亥下之战中，项羽用他的父亲，用他的夫人来威胁他。
刘邦只是冷冷看了一眼，然后围杀了项羽。
所以说成大事的人就要像刘邦一样，而不是像项羽那样妇人之仁，项羽是英雄，沈天成承认，自古英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。
沈天成想做的是正义，而正义的人面对那种邪恶的卑劣，他要保护好身边的人，但是他不能因为保护身边的人而选择让自己的心蒙尘，就这么简单。
沈天成是这么说的，这么想的，到了那天，他也会这么做。
徐拓看着沈天成，鄙夷地说：“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天真，我在监狱里应该还能等到那天，我就想看看那天你做什么样的选择，那之后你可以来跟我聊聊，也让我敬佩一下你，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是能成大事的人。”
沈天成同样静静看着他，缓缓开口说道：“你跟我讲这个故事，就是想告诉我，你有多无奈，是吗？但是在法律的量刑上不会考虑你的无奈。”
徐拓呵呵一笑道：“我只是单纯的感慨一下吧，并不是想让谁关注我，如果是那样的话，还不一切都捅出去了吗？这个我自然知道也明白，所以说，我总要说点什么，这个时候了，还不让抱怨几句吗？”
曹文斌问道：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？”
徐拓黯然道：“我知道我死不了，我身上的事也不至于死刑，最多十年八年的吧，就是不知道等我出去的那一天，我的妻子孩子是什么样了。”
沈天成微微点头道：“看来你把未来的路想得很明白了。十年八年，想象一下，那个时候你孩子已经结婚了，而你作为父亲，不能做一个见证者，挺遗憾的。”
“事已至此，我也只能认了。你们不用跟我打感情牌，没有意义，我知道我该怎么做。”
“你说的他们是谁呢？是你同事，还是你同事之外的人？”曹文斌忍不住问道。
徐拓看了他一眼，并没回答。
沈天成淡然一笑道：“我也知道没有意义，就像你刚才说的，我总要说点什么吧，既然坐在这里了，你讲了个故事，那我一句话也不说总是不好的。”
徐拓静静的看着他，然后说道：“你不是跟我讲了一个刘邦的故事吗？挺好的。”
“刘邦吗？刘邦得到了天下，而你好像什么都没得到，最后还成为了阶下囚，难道我说的不对吗？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吗？”沈天成反问道。
“幼稚？到底咱们两个谁更幼稚呢？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，还跟我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，你认为我能舍弃自己的老婆孩子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