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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《红豆》(1 / 1)

体裁:短篇小说

作者:宗璞

原发刊物:《人民文学》

发表时间:1957年第7期

在相当长的时间里,中国的当代叙事不得不左支右绌地面对这样两种力量的冲突,即作者处理自己与人物、人物与人物之间关系的“内部伦理”,与体现着意识形态要求的“外部规约”之间的摩荡。这一冲突是如此普遍和强烈,以至于我们要说,如果忽略了对这一冲突的关注和研究,我们就无法揭示当代小说创作的主要矛盾,就无法解释影响当代小说发展的重要因素,就无法说明为什么那么多有才华的小说家束手无策,寸步难行。

小说的内部伦理是指小说家在塑造人物的时候,必须把人物当做绝对的中心,必须尊重人物自己的情感和人格,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爱和恨、思考和行动。事实上,光有尊重还不够,作家还应该爱自己笔下的人物,即使面对的是有着严重的人格缺陷和罪错的人物,也要写出他的尚未泯灭的人性之光,写出他的性格和气质,写出他的疼痛和哀伤。如果一个时代形成了严格而狭隘的“外部规约”体系,那么,小说的内部伦理就面临着被扭曲甚至撕裂的尴尬境遇,小说家笔下的人物,也难逃被简单化甚至妖魔化处理的命运,就像黑格尔在谈到史诗时所说的那样:“在一个时代里如果出现了抽象的信仰,定得很完备的教条,固定的政治和道德的基本原则,那就离开史诗所要求的具体(一般与特殊尚未分裂)而家常亲切(摆脱了外来文化的束缚)的精神状态了。”(黑格尔:《美学》,三卷,下册,商务印书馆,1981)

就当代小说创作的“内部伦理”与“外部规约”的冲突来看,宗璞的短篇小说《红豆》无疑是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个案。写作这篇作品的时候,宗璞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。她努力按照新时代所制定的“政治”原则和“文学”标准进行创作,但是,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和西方经典小说的熏陶,使她实在难以彻底放弃另外一种更人性、更合理的人性观和小说写作原则,很难一下子就规行矩步地如法炮制。

现在,回过头来看,宗璞的《红豆》,写得既缠绵悱恻,又很不舒展,仿佛无尽的情思,刚要宣吐出来,又咽了回去。它对人物的不舍之情写得很真实,但是,到后来,却按照狭隘的“斗争哲学”把一对恋人区分为“好人”和“坏人”,落入了“亲不亲,阶级分”的俗套。

在虚假、乏味的模式化叙事泛滥成灾的50年代,宗璞在《红豆》中所表现出的略显感伤的诗意美,令人耳目一新:

天气阴沉沉的,雪花成团地飞舞着。本来是荒凉的冬天的世界,铺满了洁白柔软的雪,仿佛显得丰富了,温暖了。江玫手里提着一只小箱子,在x大学的校园中一条弯曲的小道上走着。路旁的假山,还在老地方。紫藤萝架也还是若隐若现的躲在假山背后。还有那被同学戏称为阿木林的枫树林子,这时每株树上都积满了白雪,真是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了。雪花迎面扑来,江玫觉得又清爽又轻快。她想起六年以前,自己走着这条路,离开学校,走上革命的工作岗位时的情景,她那薄薄的嘴唇边,浮出一个微笑。脚下不觉愈走愈快,那以前住过四年的西楼,也愈走愈近了。

一开始,不是纵论天下大势,也不是交代“时代背景”,而是别开生面地描写雪景,这就显得不同凡响。在作者的笔下,地上的雪不仅“洁白柔软”,而且还让“冬天的世界”显得“丰富了,温暖了”。这样的描写不仅很好地表现出了人物此时此刻的心情态度,而且,为整个小说确定了一个略显惋伤的抒情基调。

接下来的叙述和描写里,更是不乏越轨的笔致,甚至在无意识中突破了当时的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外部规约:

……江玫站起身来,伸手想去摸那十字架,却又像怕触到使人疼痛的伤口似的,伸出手又缩回手,怔了一会儿,后来才用力一揿耶稣的右手,那十字架好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。墙上露出一个小洞。江玫踮起脚尖往里看,原来被冷风吹得绯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。她低声自语:“还在!”遂用两个手指,箝出了一个小小的有象牙托子的黑丝绒盒子。江玫坐在床边,用发颤的手揭开了盒盖。盒中露出来血点儿似的两粒红豆,镶在一个银丝编成的指环上,没有耀眼的光芒,但是色泽十分匀净而且鲜亮。时间没有给它们留下一点痕迹——

江玫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欢乐和悲哀。她拿起这两粒红豆,往事像一层烟雾从心上升起,泪水遮住了眼睛——

这里的物象描写,就更加出格甚至犯忌。因为,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,宗教基本上被当做愚弄人民的工具,被当做必须反对和批判的封建迷信。天翻地覆,换了人间,“大救星”取代了“救世主”,彼岸的“天国”被置换为现实的“幸福天堂”,当此时也,宗教及其所承诺的“黄金世界”,不仅显得虚妄而多余,而且,实在就是“麻醉人民”的“鸦片”。而在“新时代”的文学叙事中,像“十字架”和“耶稣”这样的宗教形象,已经不允许以赞美甚至中性的态度来描写了。然而,宗璞在写作《红豆》的时候,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“禁忌”的存在。她将这两个最有代表性的宗教意象,与对昔日的爱情的追怀联系到了一起,这虽然符合一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情感丰富的大学生的情感逻辑,有助于强化“红豆”所象征的“欢乐和悲哀”,进而赋予这些情感以庄严的色彩和苦难的性质,但却难避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封建宗教迷信的嫌疑。

然而,把“阶级敌人”写成鬼,或者写得不人不鬼,是新的叙事规约所要求的。与当时流行的叙事模式不同,宗璞在《红豆》里,一开始并没有把齐虹写成一个形容丑陋而灵魂丑恶的人,而是真实地写出了他的优雅:

在这寂静的道路上,一个青年人正急速地向练琴室走来。他身材修长,穿着灰绸长袍,罩着蓝布长衫,半低着头,眼睛看着自己前面三尺的地方,世界对于他,仿佛并不存在。也许是江玫身上活泼的气氛,脸上鲜亮的颜色搅乱了他,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。江玫看见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象牙色的脸,轮廓分明,长长的眼睛,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。江玫想,这人虽然抬起头来,但是一定并没有看见我。不知为什么,这个念头,使她觉得很遗憾。

根据作者的暗示,齐虹对外部的世界缺乏关注的热情,有利己主义的倾向,但是,他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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